提起正念

记得是七十年代初，好像是禅学班开始不久。有一天去上课时，看见南老师匆匆从外面回来，他发觉同学们正在等他上课，于是说：刚才是去台大医院探望一个病人，那是个老朋友，托人来找我去见他一面。

南老师说，看到这个老朋友在病床上已经不行了，医生也已向家属通报病危，只有等奇迹吧！但这个老朋友似乎仍在挣扎不舍，神志有些慌乱不安，于是老师就附耳对他说：「提起正念！提起正念！」

当我听到老师叫病人「提起正念」这句话，心里真有点胡涂，那病人都不行了，一定又痛苦，又害怕，现在叫他提起正念，怎么提啊？要提的那个正念又是什么啊？

我心中虽然迷糊，但也不好意思问什么是正念？如何提正念？因为自觉已年近半百，问这些问题是否太幼稚了？可是这两个问题却如影随形，常在脑海中闪现。

中国这个「正」字，还有一个「中」字，在人们的生活中太重要了。有人名叫「中正」，有人名叫「正中」，有文章叫「正气歌」，有出版社叫「正中书局」，称好人为「正人君子」或「正气凛然」等等……。

诸如此类的辞句，人人皆知，习以为常，但很少有人深究其真正的含义。尤其说到「正念」二字，到底什么是正念？当然！念头不邪不恶不偏就是正，问题是，自己怎么知道自己这个念头是不邪不偏呢？而真正的「正」，又是什么呢？

可能一般认为，善念就算是正念了，但善念付诸行动时，也可能得恶果啊，可见善恶的标准也常难界定。所以这些问题，有时想起来，就会纠结一阵子，不过想不清楚也就算了，没有结论。

南老师除了叫病人提起正念外，还常对那些临终的病人说：「快走吧！这世界有什么好留恋的！」有时候则说：「快走吧！再回来换一个好身体！」

曾有人批评说：你们南老师好奇怪啊！怎么这样对病人说话呢？不是应该安慰病人吗？应该说，你安心养病吧，天天有新药发明，你的病一定会很快好的，上帝会保佑你啊！观音菩萨会保佑你啊……

我常猜想，可能老师所引导的，是叫人在必要时一定要放手，也就是放下一切，也许这就是解脱吧！天下事没有不变的，人早晚也一定会死的，当船要沉时，船长就要下令弃船。

再说「提起正念」这件事，所谓正念，也许是不胡思乱想，也许是什么都不想，连痛苦都不想，舍弃外界一切的影响，能再安定而专一，也许就是提起正念吧？

可是，病入膏肓的人，能够办得到吗？也许这是在那种情况下，老师指出的一条唯一的路吧？

这种事，不要说病人作不到，恐怕连平常健康的人也不一定作得到。我们禅学班的同学们，三三两两的，私下也对这个问题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，有一个年轻男同学很妙，他说，正念不正念的问题，很容易判断，当我们男生忽然看到一个美女时，大家各自动的念头正不正，自己就很清楚了。

听到他的妙论，大家不免大笑起来。总而言之，怪不得古人教我们要「行得正，坐得端」，一个人先要有正念，有正念也就有正气，那样才能行得正，才会走正路。常言道「邪不压正」，不过满眼望去，太多的邪压正了，真是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。

所以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，岂不是也要时时提起正念，才不会被魔气所侵吗？因为气和念不分先后，是同时动的，这话南老师也曾再三说过。

其实，外魔并不可怕，可怕的是自己的心魔，更可怕的是，把邪念当成正念而不自知，我们人好胡涂啊。